体育那道光

赛前，张教练眼神坚定，队员们一个个眉头紧锁，没有人敢松懈。这是赛季中最重要的一场比赛：省联赛八进四，只要打进四强，球队将分得3个“二级”运动员晋级名额。

“国家二级运动员”是体育特长生高考的敲门砖。如果获得这一证书，即使文化课成绩只达到专科录取分数线，他们也有机会进入“双一流”名校。

对叶知秋来说，这场比赛绝对重要，但谁也想不到，这将是他的告别演出。叶知秋接过队友的传球，杜淼给他挡拆，被对手识破!叶知秋突然身体摇晃一下，重重地摔倒在地，篮球正好落入对方手中，奇迹没有发生……

就在这次比赛之后，高二的叶知秋退出了校篮球队，甚至办了休学手续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。而我，在叶知秋离开之后，接替了他的队长之位。

1

我没有叶知秋的篮球天赋，却是球队中唯一靠文化课成绩考上重点高中的人。

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练球，家人却并不认可，他们更喜欢用“玩球”来形容我的训练。为了得到家人的支持，我不得不立下豪言壮语：“你们放心，我练球也能考上重点中学!”

我在球队中逐渐成为顶梁柱，也是赛场上的核心。虽然我身高只有1.85米，身材也算不上健硕，但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，得到了教练的充分认可。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篮球训练，课堂上就变成一只瞌睡虫。

班主任邱老师身材瘦小，看起来平平无奇，但发起脾气来没人挡得住。

可我偏偏不信邪。

“你也就在篮球队算个人物了吧?”有一天邱老师终于忍不住，嘲笑似的对我说，“你不好好抓学习，难道还想当姚明?”

我听了又气又恼，随手把数学笔记本狠狠地向地上砸去。

脾气火暴的邱老师没有大发雷霆，而是忍住怒火放了我一马。之后我才明白，她的策略是对我开启“彻底放弃”模式。

很奇怪，再也不会因训练而被邱老师训斥，我却感到满满的失落。我的学习成绩下滑明显，在篮球场上我也逐渐力不从心，这样的日子像噩梦般缠着我。

被称为“亚洲飞人”的短跑运动员苏炳添说：“体育需要固执的人，别人说你不行，你就不做了吗?”

体育带给我的不仅是强健的体魄，还有不服输的品格。为了考上重点高中，也为了挤出时间参加比赛，我必须学会高效地安排时间，在学习与打球之间找到平衡。

邱老师明显感受到了我的努力与付出。

一次球赛结束之后，她给我发来一段视频。视频是用手机拍摄的，画面在不停地晃动，被拍到的同学们有的乐呵，有的羞涩，有的故作严肃，他们都在祝贺我的成功。听着邱老师在画面外说的祝贺词，我的眼睛湿润了……

2

高二刚开学，在赛场上一直生龙活虎的叶知秋突然发现自己偶尔会感觉没有力气，常常出现类似感冒的症状，甚至每隔几周发一次无征兆的高烧，身体日渐衰弱。

“老叶，你这球打得是越来越软了啊!”

“好好训练，别说这些没用的。我会好好训练的!”

听到他人不时地质疑和议论，叶知秋有时也会难以接受，实在受不了的时候，他就会跑出球馆透透气。

这么多年了，叶知秋还是第一次想要放弃，但他没有和教练说，更不会和队友说，他只能回家向父母诉苦。而父亲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他丧失决心，只知道他总是抱怨累，身体也日渐衰弱。

“白血病早期，早点儿治疗还有机会，孩子身体还好，不要丧失信心……”叶父已经听不清医生的话语了，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。

医生并不建议叶知秋继续训练，因为即使是白血病早期，对生理机能的破坏依然巨大。经过激烈的讨论，叶知秋说服了父亲对其他人保密，继续训练，直到省联赛结束。

能够战胜自己，才能够战胜病魔。

小组赛三战全胜，叶知秋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抢眼，但凭借队员们的齐心协力，球队还是顺利晋级。

接下来的淘汰赛本应是叶知秋的舞台，可他总是感觉力不从心，虽然每次都拼尽全力，但关键时刻仍然需要队友挺身而出。

比赛一开始，叶知秋就手感火热，连中两记三分球。然而到了第一节的后半段，他开始感到疲惫，是可以列入身体异常的那种。教练见势不妙，把他换了下来。

他看向熟悉的南看台，那是家长们所在的地方。他的父亲正表情凝重地看着他，母亲也非常紧张。他急忙换了一副表情，露出一个饱满的微笑，顺带还向教练竖起大拇指，示意自己没问题。

第二节和第三节比赛，他拼尽全力也只能让比分不落后，队友不断的鼓励给了他撑下去的动力。

“老叶体能跟不上了，咱们先专注防守，给他留点体能进攻吧。”杜淼号召队友为叶知秋创造机会。

就这样，第四节的前6分钟，叶知秋在紧张的观赛中度过。每一次拼抢，每一个犯规，甚至每一声呐喊都被永远刻在他16岁的脑海中。

“都是一个肩膀扛一个脑袋!谁怕谁!给我干!”张教练的名言在如此关键的场合再次出现。杜淼没有笑，我也没有笑，叶知秋更不会笑。紧接着，叶知秋用有生以来最专注的6分钟完成了这场比赛。

没有人愿意留下遗憾，但赛场是最容易留下遗憾的地方。叶知秋没有成为那个逆转局面的人，反而成了罪人，成了大家口中那个自负的队长。

3

在高二将要结束时，我为进入重点班而拼尽全力学习，压力陡然增加。更何况初三时要不是我成绩优异，家人可能早已将我的篮球梦扼杀。

我明白这一点，所以上高三后并没有强求继续练球。我打算把队长的接力棒交给杜淼。

杜淼有着1.95米的大个子，四肢修长，肩宽腰细，是典型的运动员体型。在篮球场上，他才是真正“天赋异禀”的存在。

“杜淼，你是不是想挨揍了，你不好好练球还带着新人瞎玩?”“你听我说嘛，我先和队友搞好关系，方便你管理，我也能帮上忙不是?”杜淼又开始耍嘴皮子，我也无可奈何，我知道球队的风气又将一如从前。

我们学校作为知名中学，只要高考成绩亮眼就行，并不会太在乎篮球队的风气，也不太在乎体育特长生的成绩。

但我一直不清楚，究竟是什么阻碍了这些体育特长生的成长，是他们都自甘沉沦和堕落吗?

“你们几个也就只能在这里逞能了!”教学主任这句话并非对我所说，但显然是对这几个体育特长生的严厉批评。残酷又真切的话语像刀子扎向我的队友，也扎向我的心。

我总算明白了，到底是什么阻碍了体育特长生们。正如电影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中申公豹的那句台词：“人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，任你怎么努力也休想搬动。”

确实，我也看到过不止一次，队友们那么努力地听讲，希望获得老师对他们的认可。可现实是什么呢?队友们被特招进来时文化课底子就很薄弱，加之被学校有意无意地轻视，只要你的天赋稍微差一点儿，老师和同学就会觉得你根本不可能靠学习有出路。

几乎所有打篮球的体育生都认为，只有打球才有出路，但能够称为“出路”的球赛，你能保证你就一定能赢吗?

杜淼无疑是幸运的，他一度入选省队青年预备队。经过专业教练的一番指导，他的球技突飞猛进。

最终，他带领校队冲进省赛四强，稳稳地拿到了“国家二级运动员”证书，来年的高考，他打算报考体育教育专业。

今年暑假，校队的3届队长重新聚在一起。

“老叶，我真替你不值，你这两年很难受吧?”杜淼忍不住发问，“错过了高考，你打算复读吗?”

“复读就算了吧，病好不容易才好。工作已经找好了，在朋友的一家篮球训练营当教练，收入还不错。我爸说了，将来我也可以开一家，自己当老板。”

我突然想起叶知秋说过的话：“就算生病，就算不被人理解，就算天赋不够，我也不会放弃。我选择了体育，我就要成为自己的骄傲。”

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这句话，只希望他曾经的理想不要被现实击得粉碎。

被问起学习成绩，我吐了吐舌头：“我的期末考试成绩在年级排名前十，吃过运动的苦，学习的那点苦算什么啊!”

“放弃了吗?”叶知秋没有看向我，故意抬头看向别处。

“当然不会放弃，我打算学体育新闻……跟你们一样，搞一辈子体育。”我使劲拍着胸脯，像在说给他们听，其实是说给自己听。

“要不要参加下个月的三人篮球赛?”杜淼端起杯子，我们的杯子里没有酒或饮料，只是矿泉水。对运动员来说，身体才是最重要的，自律是我们的必修课。3只杯子重重地碰在一起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

三人篮球赛虽然只是业余篮球赛，但是，对热爱运动的体育生来说，比赛不分大小，上场后必会全力以赴。

做体育特长生的日子，再难也过得快乐，因为心中总有体育那道光。

(海星摘自微信公众号“我们是有故事的人”，本刊节选，胡晓江图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