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变好之前
上大学的时候看《悲惨世界》,书中有一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情节。冉阿让刚刚刑满释放,在镇上吃尽了苦头,受尽了白眼,终于被卞福汝主教收留。主教给了他十足的尊重,称他为先生,为他做餐前祈祷,甚至还特意拿出了家里珍藏的银餐具——那一向是招待贵客时才会派上用场的东西。
这分明就是冉阿让心心念念想要的温暖。但一个人若是在冰天雪地里待得太久,猛然靠近一堆火并不会觉得温暖,皮肤反而会又痒又疼。
冉阿让在那样的痒和疼中想起了自己含冤入狱的经历。在狱中受折磨、被压榨的那十九年,以及出狱后遭遇的无数白眼,让他忍不住把所有怨恨倾泻在这个唯一肯给他温暖的人身上。
他偷了主教的银器连夜翻墙逃跑,没想到第二天天一亮,他就被镇上的警察抓了个正着。警察押着狼狈不堪的冉阿让回到主教家,主教为了保护冉阿让,声称是自己主动将这些银器送给了他,甚至还将他慌忙中落下的两个银烛台塞到他的手里。
“不要忘记,永远不要忘记您允诺过我,您用这些银器是为了成为一个诚实的人。”卞福汝主教一字一句地在冉阿让耳边说。
到这里,小说讲的本该是个浪子回头金不换、洗心革面做好人的故事,可雨果偏偏笔锋一转,在下一章加入了一个很奇怪的情节。
冉阿让离开主教家,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贫苦的小男孩。小男孩一边走,一边抛着手上的硬币,一不留意,一枚硬币滚到冉阿让的脚下。
你猜冉阿让会怎么做呢?
他立刻用脚踩住了这枚硬币,并在小男孩向他讨要时,极其凶恶地把小男孩吓跑了。他前脚刚受过主教慈悲的点化,后脚就欺辱一个比他还穷、还要可怜的小孩。
可就在我觉得冉阿让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的时候,他又立刻摇身一变,彻底洗心革面,成了人人敬爱的马德兰先生。他应该还是被主教的善意感化了吧?可为什么明明已经决定了做个好人,却还要先去做一遭坏事呢?
我真正理解这个情节,其实也是在不久之前,在跟一个读者聊天时听他讲起他最近的经历。
他毕业两三年了,因为沉迷游戏一直没有找工作,天天在家昏天黑地打游戏,成了不折不扣的“啃老族”。家里人骂也骂了,劝也劝了,可谁又能绑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去工作呢?父母只好一边哀自己的不幸,一边怒他的不争。
今年年初的时候,他在游戏中认识了一个女孩,一来二去聊得投缘也就有了感情。在爱情的感召下,他慢慢走出游戏的虚拟世界,开始用心留意招聘信息,认真准备简历,下决心要做出点成绩给女孩看。电话面试,笔试,他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,一路过关斩将。可就在“终面”的前一天晚上,他失眠了,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又玩了一夜的游戏。第二天,他顶着一张萎靡不振的脸去面试,刚结束就觉得自己失败了。
他不敢给家人打电话,也不敢把失利的真相告诉女孩,只好在微信上绝望地问我:“我恨我自己这副德性,我是不是没救了?”
“冉阿让”这个名字在那一瞬间闯进我的大脑,奇迹般地,我理解了他们在人生中关键的转折点上莫名其妙的自污和自毁。
我们时常以为人只有处在低谷时才会焦虑和恐慌,一旦下定决心向上走,就一定会斗志满满、坚定强大,满心只剩下“逆袭”两个字——电视剧和电影里的主人公不都是这样的吗?一朝梦醒之后百折也不回头。
只是,我们终究只生活在一个现实的平凡世界,在这个世界里,“向上”和“变好”不仅仅是动力,也是非常强大的压力。这种压力最让人难以承受的地方,就在于它要求你跟过去的一切割裂。割裂委屈、仇恨和怨毒,割裂迷茫、成瘾和逃避的习惯。
可事实是,当一个人在过去的问题里陷得太久,问题本身就会成为他的一部分。
我猜这种感觉更像在蹦极,要你绑着一根细细的绳子,双脚离开跳台从高处跳下去——你知道自己会被拉住,但什么时候被拉住,被拉住时到底是什么感觉,万一,我是说万一,绳子断了怎么办?
所以,几乎每一个初次尝试蹦极的人,无论之前表现得多么淡定、多么勇敢,都会本能地在将跳未跳的那一刻大大地往后退一步。
这是一种很难克制,而且无须克制的本能,我们能做的只是从不同的角度解读它。
有的人会把那后退的一步解读为“我不行”。我太软弱,我没有出息,我这人就是这样糟糕,什么也做不好……
自责有千钧之力,一旦对“我不行”这个认知深信不疑,就很容易陷入破罐子破摔的颓唐。但你也可以把它解读为“我还没有准备好”,我需要一点时间,我可以再尝试一次,我失误了……然后调整状态从头再来。
不同的归因,不同的心态,会导向不同的结局。往事已矣,但每个人都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。
(一言摘自微信公众号“兔子和七天的桃花源”,勾犇图)
上一篇:7岁时,我决定成为作家
下一篇:季风吹向大海,去往天空之外
本站所有文章、数据、图片均来自互联网,一切版权均归源网站或源作者所有。
如果侵犯了你的权益请来信告知我们删除。邮箱:dacesmiling@qq.com
推荐阅读